谢希德曹天钦——患难情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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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信长恋两相知

三十年代的北平,位于西郊的燕京大学附中算得上是一所小有名气的中学,那里的学生大都来自燕京附小,其中不乏学习优异的佼佼者,而谢希德就是比较出色的一个。小学开始,她的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因而深得老师们的喜爱。

1932年秋天,新的学年开始了,当时的班主任老师特别高兴,因为在这期学生中,除了有燕京附小的优秀生外,还有不少从外校转来的高材生,这其中,有一位叫天钦的男孩子。班主任对谢希德说:“你的第一名要保不住了。”谢希德有些将信将疑,她不相信自己那么努力还会屈居人后。曹天钦来了,他确实是一个各门功课都优秀的尖子学生,渐渐地,谢希德发现,自己除了可以在英语和数学这两门上和他一争高低外,其它各科都只好甘拜下风。那一年的学习成绩总评,曹天钦轻而易举地拿走了第一名,一向在班里名列前茅的谢希德不得不屈居其后。

奇怪的是,对于失去的第一名,谢希德不但不感到懊悔,反而觉得心服口服很开心。原来,在这一年里,她和曹天钦青梅竹马已经结下了深厚的友谊。谢希德和曹天钦的父亲都是燕京大学的教师,这年,因为谢希德的父母都在美国,因此,曹天钦对比他小一岁的谢希德颇有些大哥式的关照,而以后,谢、曹两家也你来我往关系不断。尽管上初二后谢希德进了住读的贝满中学,以后,曹天钦也考入通县的潞河中学读高中,两人见面的机会不是很多,但就在那一次难得的相逢中,少年时代种下的友情却深深埋在他们各自的心底。

抗日战争爆发的时候,谢希德还没有读完高中,由于父亲工作的变化。她随全家先到了武汉,就读于希理达女中,不久,一家人又迁至长沙,她转至福湘女中继续学习。1938年夏天,谢希德以全校第一的好成绩毕业了,并如愿以偿地考入了湖南大学物理系,但此时,她的股关节开始有些疼痛。正当谢希德满怀对未来学业的憧憬,踌躇满志准备深造之时,日军开始向长沙进犯,湖南大学也准备迁往湘西,谢希德又和家人一起来到贵阳。到贵阳不久,她被诊断患了股关节结核,病魔将谢希德拖向病榻,她不得不申请休学,姑娘含泪告别了那所尚未谋面的校园。

其时,正在北平读大学一年级的曹天钦从谢母给自己母亲的信中得知了谢希德的病情,他从心底同情娇小多病的谢希德。想到许多年前在燕京附中结下的友谊,想到少年时代无忧无虑地畅谈理想,一股男子汉的责任感在曹天钦心头油然而生,他决定尽自己所能给谢希德精神上的支持,帮她尽早战胜疾病。于是,在紧张学习的空暇,曹天钦生平第一次给一个女孩写了一封长信。

躺在病榻上的谢希德为肉体的痛苦与精神的寂寞交织折磨,除了看书,她几乎无事可做,除了家人,她也几乎再无朋友。当她接到曹天钦千里之外寄来的信时,既意外又惊喜,她没想到曹家那个只大自己一点点的童年小友会如此细心,在自己最危险的时候会送来诚挚的帮助。曹天钦信中的鼓励,使她更增添了与病抗争,不虚度光阴的勇气。

时光在书与信的陪伴下穿梭而过,别离之后,谢希德、曹天钦在生活中都有了很大变化。1940年,曹天钦不愿再在北平沉闷的气氛苦苦度日,于是和几个同学在第二年春大离开了北平,几经辗转,最后来到古城西安。珍珠港事件爆发后,燕京大学被迫关闭,曹天钦也就在陕西凤县双石铺的工业分析研究所工作了一段时间,以后又转入兰州皮革合作社。1943年,燕京大学在成都复校,曹天钦回校复读。

谢希德患病后休学整整4年。养病期间,谢希德时常满怀希望地等待曹天钦的信,她相信那个已经掀起自己心底波澜的大男孩不管在什么情况下都不会断绝对自己的帮助。

4年的两地书,为谢希德和曹天钦的人生之旅划出了一条充满阳光的明媚大道。说不清是什么时候,丘比特的神箭悄悄射中了这对年轻人的心,终于有一天,两个青梅竹马的挚友变成了一对莫逆相交的恋人。

两度别离结连理

爱情的神奇力量在谢希德身上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变化,这个娇小纤弱的姑娘终于离开病榻站了起来。1942年,酷爱书本的谢希德又一次以优异成绩考上了离贵州不远的浙江大学,但就在这时,她的父亲谢玉铭调往厦门大学任教,父母不愿意体弱多病的谢希德一个人留在贵州,于是她和全家人一起迁到了当时厦门大学的所在地——闽西的长汀。在长汀,谢希德第三次参加了大学的入学考试,如愿以偿地考入厦门大学物理系,圆了她的物理梦。

1944年,曹天钦以优异的成绩从燕京大学毕业了,恰逢英国著名科学家李约瑟要在中国进行考察而需要一名翻译,友人黄兴宗推荐了曹天钦。对于这个职位,曹天钦很乐意接受,此行一来可以使他能在一位著名科学家身边有所收益,二来可以遍览祖国大好河山,如果有机会,也许他还可以到长汀去看望朝思暮想的女朋友谢希德,毕竟北平一别,他们已有8个年头没再见面。可惜的是,李约瑟已经访问过厦门大学,谢希德和曹天钦的见面只得推迟,他们依然靠飞鸿串连起两颗炽热的心。

时光在思念与勤奋中又过去了两年,1946年,曹天钦获得英国文化委员会的奖学金即将去剑桥大学深造,临行前,他决定去探望谢希德。春光明媚的4月,在福建长汀,一对饱经别离之苦的恋人终于相见了,他们高兴的心情难以言表。此时的谢希德刚好从大学毕业,已经成为一个落落大方的知识女性。25岁,在当时的妇女中早已是做妈妈的年龄,可谢希德不愿结婚,因为她的目标是当一名杰出的女物理学家,在她的面前还有很长一段艰苦的求学生涯。曹天钦理解未婚妻,“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在父母的同意下,谢希德和曹天钦订了婚。朴素而隆重的订婚招待会后,两个年轻人相约,当他们都学有所成时,就建立一个幸福的小家庭,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当谢希德挥着手中的丝巾将未婚夫送上飞赴英国的班机时,一对倾心相爱的恋人又开始了长达6年的再次别离。一年以后,谢希德也前往美国留学,但无论走到哪里,无论条件如何,两人每天通信的固习却始终如一。

按照原定的计划,曹天钦从英国获得博士学位后将去美国,在那里,他首先要和谢希德结为伉俪,然后一边工作一边等待谢希德完成学业,最后,夫妻俩一起回国。时局的变化有时令人难以预料,就在这对恋人留学期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了,这一历史性的转变更激励了谢希德和曹天钦学成后早日报效祖国的决心。然而,不久,朝鲜战场硝烟弥漫,美国政府下令,在美的理工科留学生一律不准回国,这无疑给立志报国的中国学子设置了路障。在此关键时刻,曹天钦果断做出决定,让谢希德转道英国,然后两人一起返回祖国。在国际友人的帮助下,刚刚获得博士学位的谢希德带着简单的行装和6年来曹天钦给她的两千多封书信,经过几番辗转,终于在1952年5月到达伦敦,见到了自己的亲人。在异国他乡,这对相恋多年的恋人举行了俭朴的婚礼,从此,他们相戚与共,携手迎接命运的一次次挑战。

为国解忧遂壮志

1952年8月,谢希德和曹天钦踏上了归国的征程,经过近两个月的海上旅途,终在举国欢庆中华人民共和国第三个生日之际,抵达上海,重踏故土。

回国后,曹天钦按原定计划来到上海生理生化所工作,而谢希德则因为院系调整,由原定到上海交通大学任教改为到复旦大学工作。夫妻二人举案齐眉,生活中自有说不尽的情趣。

1956年,对谢希德夫妇来说是一个双喜临门的年份。3月,一个新的生命降生了,儿子的问世,给谢希德和曹天钦的生活增添了新的欢乐。更令人兴奋的是,这年5月,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里,曹天钦和谢希德分别被上海生理生化所和复旦大学物理系党支部吸收为中国共产党预备党员。从此,这对互敬互爱的夫妻又成为志同道合的同志。入党宣誓那天,夫妻两人回到家里都很激动,他们的爱又一次得到升华。

恰在此时,周恩来总理亲自主持制定了新中国12年科学发展规划,国家急需一批物理学专家会师北大培养高尖技术人才,谢希德被点将调人北京,她和曹天钦又一次面临着长期的两地分居。望着嗷嗷待哺的婴儿和过度操劳的丈夫,谢希德心里有说不出的依恋。然而,国家的呼唤又牵动着她的心弦。曹天钦理解妻子,他说:“你放心去吧,家里交给我,我不会让孩子受委屈的。”望着自小就兄长般爱护自己的最可信赖的丈夫,谢希德眼眶湿润了,她打点行装,几天后踏上了北上的路程。

在曹天钦又当爹又当娘的两年多里,谢希德则在千里之外的首都没日没夜地为新中国的微电子学发展呕心沥血。紧张而繁重的工作,终于使她那原本就娇弱的身躯承受之力达到了顶点。一次,谢希德突然昏厥,同志们把她送进医院,她被诊断为患了肾结石,心脏的情况也不好。为了做手术,谢希德病重又回到上海,回到了她所挚爱的丈夫和儿子身旁。

天灾人祸路漫漫

命运似乎要加倍地考验这对恩受夫妻,正当谢希德身体状况趋于好转,夫妇俩在事业各有所成的时刻,一场更大的灾难又突袭了这个和和美美的3口之家。

1966年初夏,一纸可怕的诊断证明递到了曹天钦手中,那个被医学界称为恶魔杀手癌细胞侵蚀到了谢希德身上,她患了乳腺癌,医生说要立即施行手术。在曹天钦忍着泪水把妻子送进手术室的前夕,他强颜笑脸,俯身向妻子说了许许多多的话。此刻,爱的深情,盼的期望,搏的力量,全溶于他紧紧地握住妻子纤细小手的宽厚掌心内。“一定要挺住。”他一字一顿地最后嘱咐着,仿佛躺在他面前的她还是20多年前那个患股关节结核的病弱女孩。

手术成功了,谢希德在曹天钦的爱抚照料下身体一天天康复。然而,谁也没有料到的“史无前例”运动正以排山倒海之势从北京袭向上海。由于曹天钦早年给李约瑟当过翻译,由于李约瑟在谢希德和曹天钦执意回归祖国的关键时刻助过一臂之力,这对当年历经千辛万苦才遂报国之志的科学家夫妇此时却成了特嫌分子。“造反派”冲进了曹家,刚刚做完手术两个月的谢希德和丈夫一起三天两头地被这组织那组织拉来

拉去地批斗,此后几年,他们吃尽苦头,家无宁日。最让夫妇俩痛惜的是,他们珍藏了几十年的数千封两地书都在这场浩劫中被焚为一炬。

运动升级了,曹天钦和谢希德都进了“牛棚”。不是为了理想和选择,不是响应祖国的呼唤,人为的灾祸迫使这对夫妻不得不再次别离了四个春秋。

1972年,有国际友人访华点名要见曹天钦,在周恩来总理的亲自过问下,曹天钦走出了牛棚,一对相亲相爱的患难夫妻再度重逢。外宾走了,曹天钦又被遣回生化所干一些做煤之类的粗活,但无论生活多么艰苦,谢希德和曹天钦都没有对他们当年回国的选择有所后悔。

不知是意志驱退了病魔还是爱情创造了奇迹,谢希德在与癌细胞的拚搏中又占了上风。此后,她的癌症又曾转移,但她依旧是靠着坚强的意志,靠着和丈夫共同度过漫漫人生长路的信念成为胜利者。

生死离别爱犹存

科学春天到来后的1980年,谢希德和曹天钦同时当选为中国科学院学部委员,夫妻俩尽其所能,开展课题研究、带研究生、进行国际交流……他们很累,但很开心,因为,时间是如此的宝贵,他们不愿有一丝一毫的浪费。为了青春的理想,为了人生的价值,更为了中国的科技进步,年过花甲的两位老人依然在不停顿地奔波。

不幸再次降临到这对饱经离难的夫妇头上,由于动乱时期遭受的“坐飞机”、挂牌子、砍脖子等非人待遇,曹天钦的身体受到了极大伤害,1987年,他在以色列参加国际生物生理大会时跌倒在地,同行的伙伴用担架把他抬回北京。

谢希德在上海准备好了一桌丰富的家宴等待丈夫的凯旋归来,然而没有想到得到的却是丈夫突发重病的消息,当她急匆匆赶到北京时,曹天钦已经躺在了天坛医院的病榻上。

曹天钦成了植物人,谢希德的痛苦和悲伤无法用任何文字或语言所表达,然而,身躯多病的女教授并没有被命运所击垮。每天,望着躺在病榻上的丈夫,从他那默默的眼神中她感受到了一种无法替代的力量。

大自然的规律有时是不可逆转的,曹天钦在谢希德的精心看护下又活了几个年头。如若他心灵有知,了解谢希德这许多年来在他身上所灌注的爱意和心血,那曹天钦该是死而无憾。曹天钦走了,带走了他对尘世的眷恋,也带走了谢希德的一缕牵挂。但是对于谢希德来讲,曹天钦的音容、曹天钦的思维、却永远与她同在。至今,谈起年轻时的书信恋、谈起和曹天钦在一起的日子,老人的脸上依旧闪着一层动人的红光。那红光,足以使人相信,她和他尽管已经离别,但爱却永远难以将他们分开。

本文摘自希德书院网站:http://www.fdcollege.fudan.edu.cn/xdcollege/